全球化500年的烟草叙事

谁都没想到，2025年春天成为了改变世界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英国《泰晤士报》在题为《在关税战愈演愈烈之际，全球化已经失败》的报道中说：“世界已经改变，全球化已经结束，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新时代。”经济学家、香港大学人文社会研究所所长陈志武也直言：全球贸易体系崩溃，全球化谢幕，“当前正在发生的转变，从根本上标志着以规则、自由、开放为基础的全球化时代的终结。我们正在经历的不仅是全球化的倒退，更是整个全球制度结构的解构。”

那么，全球化是否已真的结束或者断裂？它又是怎样开始以及怎样走到今天的？这是一个无比宏大的主题，难以在较短的时间内解释完整。在此，我们只以一个视角进行一种叙事尝试。

1.为什么选择烟草领域？

为什么选择烟草领域？因为烟草产业和香烟文化与全球化历史与人文发展紧密关联，理解烟草产业发展的各个方面以及香烟生活在人类发展进程中的表现是理解全球化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视角。如何系统解读这一命题？我们从“烟草（香烟）、人、全球化”的脉络出发，找到了《神秘欢娱：人与香烟500年》一书，这本书通过对500年来烟草产业及香烟文化的独特解读，解释了烟草是如何风靡世界以及香烟与人的紧密关联是如何产生的。

作者为此总结出的一个重要表象是：香烟500年与全球化500年恰好重叠。烟草从被发现到风行、从种植到产业化的历程与人类文明全球化的进程完全重叠。作者在序言中更是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这是一种巧合还是象征？

《神秘欢娱：人与香烟500年》 雷景/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全球化”开始于人类冒险

烟草原产于美洲。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了美洲，同时也带回了烟草。这本书从这里写起，讲述了烟草从美洲逐渐传播到世界各地，以及在世界各地不同时期所扮演的角色。通过烟草产业的全球史，我们可以清楚看到欧洲资本最初的积累与崛起，看到美国是如何使用烟草资本和烟草政治的，中国是如何“被吸收和容纳烟草”的。

那是一个西班牙人引领世界的时代，烟草随着哥伦布船队的返航最先来到西班牙，不久后传到葡萄牙，紧接着又迅速传到欧洲其他地区：先是来到法国，又跨过海峡，伊丽莎白女王一世也有了烟瘾。烟草在整个欧洲广受追捧。

烟草全球化也迅猛而范围广大。1575年前后，西班牙人用一艘大帆船将烟草运到菲律宾种植，烟草在那里迅速成为赚钱的作物。1580年，烟草经葡萄牙传入土耳其，随后辗转进入波斯、印度等国。1620年，人们可以在中南半岛和中国台湾、福建以及日本发现种植的烟草。到了1630年时，烟草已经征服了欧、亚两洲，成为全球性作物。世界各地的人们，不分肤色、种族与信仰，开始前赴后继地体验这来自新大陆的神奇感受，并在此后的岁月里共同品味这一切：幸福、忧伤、财富、友情、平安、疾病。

欧洲人这样描述17至18世纪全球化的场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社交聚会上，将一款穆斯林的饮料介绍给他的天主教贵族，再以中国瓷器啜饮加了糖的咖啡，然后来根弗吉尼亚香烟，享受吞云吐雾的乐趣……

3.让人类伟大的500年

香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经济现象的500年，恰逢人类社会快速发展的时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全球化时代的开始，在欧洲国家引发了一系列社会及商业革命，人类在增加相互联系，亦在相互影响，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诸多对抗与合作，发生了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出现了一些重要的历史现象：

•全球性人口迁徙和物种大交流开启，比如大航海不仅从美洲带出了烟草，还有番薯、玉米、马铃薯、木薯、辣椒、西红柿等，还引发欧洲人前往美洲、非洲人被贩卖到美洲的热潮。它改变了世界人文地理格局和自然环境状态；世界各地开始建立广泛的直接联系，不断拓展和提高着人类认识世界的视野与能力。

•西欧国家通过开辟新航路和早期殖民掠夺，形成了世界殖民体系。1624年，英国人在北美建立的第一个殖民地，正是以烟草种植为主业的弗吉尼亚。

•人类历史进程逐步从分散走向整体。大航海把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类串联在了一起，从此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和这个共同体紧密相连。

在此后的时代：16世纪，欧洲开启宗教改革；17世纪，英荷法分别创立东印度公司，“五月花号”带领欧洲人开始移居美国，清军入关，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18世纪，珍妮纺织机发明，蒸汽机改良，美国打完独立战争并发表独立宣言，法国大革命爆发；19世纪，鸦片战争、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林肯发表解放黑奴宣言，巴黎公社成立，电话、电灯、可口可乐发明，放映首部电影；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电视机发明，世界经济大衰退，奥斯卡首次颁奖，首届足球世界杯举行，IBM推出个人电脑，WTO成立。

4.内核：三次工业革命

烟草制品发展的这五百余年也是人类工业文明发展最快的一个阶段，期间的三次工业革命也是全球化进程中最重要的时期和催化剂。

第一次工业革命大约从18世纪60年代开始持续到19世纪40年代，其标志是蒸汽机的广泛应用。这一时期，烟草制成品的种类也越来越多：卷烟、雪茄、烟斗、

鼻烟、水烟……烟草制品由诞生之时的先锋生活和奢侈品转化为大众消费品，消费量激增，成为大众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物品。

第二次工业革命中，内燃机的发明、铁路的修建、电力的发明应用，还有石油化学工业、家用电器等新产业的出现，使整个社会的生产效率进一步提升。这期间烟草业也完成了机制卷烟的革新、打火机的发明等。1880年，美国人詹姆斯·邦萨克（James Bonsak）发明连续成条然后分切成支的自动卷烟机，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并降低了生产成本。1881年，杜克打开世界地图，发现当时的中国有4亿人口时，他告诉公司管理层：中国将是我们要去销售卷烟的地方。在中外烟企的竞争发展中，中国烟草产业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迎来一个辉煌期。

第三次工业革命大约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直到现在，其标志是计算机的发明、信息化和通信产业的变革。烟草行业的智能化水平随之提升，电子烟横空出世（被称作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人工智能更像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延续）。

5.最好的全球化时期

从20世纪八九年代初到现在。随着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冷战结束，世界进入了全球化加速发展的阶段。在经济领域，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降低了通信和运输成本，跨国公司迅速扩张，推动了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形成。各国纷纷开放市场，加强贸易和投资合作，国际贸易和投资规模不断扩大。在政治方面，国际组织和多边合作机制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如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等，各国在国际事务中的相互依存度不断提高。在文化领域，互联网的普及使得文化交流更加便捷和广泛，各种文化相互影响和融合。

这期间也是烟草业快速发展的时期。烟草产品，特别是几个跨国烟企的品牌香烟走向全球，烟草种植和烟草制造技术获得了广泛交流，中国的中华烟中有津巴布韦优质烟丝，而褚时健则花巨资进口设备为玉溪卷烟带来了几十年的繁荣。

陈志武也回顾过去四十多年：“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化依赖于科技进步，特别是互联网革命，让世界逐步变得扁平，各国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那是一段少有的蜜月期——不同制度、文化、信仰之间可以搁置分歧，专注于共同的发展目标：赚钱、学习、研究、贸易与合作。”

6.不可被轻视的贸易

烟草是地理大发现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全球化文化融合与经济共同体形成的证明，是全球政治和战争的触角……本书告诉我们，告别碎片化的“独立世界”，人类500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全球化的。

《神秘欢娱：人与香烟500年》还敏锐地提到这一点：“事实上，以往的历史研究忽略了一个重要方面：贸易及其在形而上层面对人类的影响。贸易不只带来财富，它还带来了交融和一体化。”

贸易既有可能引发战争，也有可能代替战争。全球贸易的兴起使各国经济与民生甚至政治和军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比如中国，与烟草同期传入的还有番薯、玉米、辣椒等。美国学者班凯乐在《中国烟草史》中也持这样的观点：烟草由欧洲船只运送到东亚，而正是这些船只创造了新的世界跨洋贸易。以烟草为首的瘾品与权力、金钱共生——全球商业网络建立了起来。

同时，《神秘欢娱：人与香烟500年》也表示出担忧：当我们享受全球化的便利，也不得不看到，一路走来，全球化本身充满牺牲，也充满血腥。国家利益和全球利益之间的平衡一直在变化。前者太多，会导致保护主义抬头或更糟的局面；后者太多，意味着许多人将对这个系统失去信任。在不受约束的、20世纪90年代风格的超级全球化和20世纪30年代的民族主义（甚至法西斯主义）全球化之间，有没有中间地带和完美出路？